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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即將絕望的時候



初秋的清晨,看似平靜的花蓮外海正暗流洶湧,賞鯨船在如此隱約的不安中搖擺起來。在搖擺中有些人已經不支的倒在船艙內,有些人則坐在椅子上昏昏欲睡。

「看來你們的運氣不太好。」解說員用麥克風對著大海喃喃自語:「天氣正在轉變中,昨天還好好的,半小時就遇到海豚了。」

已經兩個多小時了,離岸六海浬的潮間帶反覆搜尋,連海鳥和小魚群都沒見到,茫茫大海更加觸動了都市人在的焦慮感。

李中、李克兄妹套著紅色的救生衣,一身短褲短衣,始終站在賞鯨船的最前方;被浪花濺濕的身軀又被陽光曬出一層又一層的鹽巴。他們始終一語不發的站立著,看著大海。我只能隔著窗戶看著他們肌肉結實的雙腿,努力克制著自己想要嘔吐的感覺。

「看不到海豚,就欣賞我們雄偉的中央山脈吧,想著當年葡萄牙人行經海上時如何對著中央山脈喊出福爾摩沙。」解說員依著興致勃勃的對著大海喊話:「看不到海豚,就看看清澈的黑潮吧。這股黑潮從台灣東海岸由南向北流,把垃圾都沖向了日本,保持了台灣東海的清純乾淨。」

賞鯨團的人都笑了起來。這一團人的人除了一個來自瑞士以外,其他都是台灣人。台灣人總是有點自掃門前雪的小奸小詐,想到大自然如此厚愛台灣,比起最近列強對我們「兩國論」的打壓,還是大自然比較可愛。

「今年的七月二十日,清晨六點三十分,我們在這發現五十到六十隻抹香鯨,牠們一直在附近活動到十點半。」解說員的語調是興奮的,他忘了我們的嫉妒:「其中還有一隻三個月大的抹香鯨小寶寶,我忍不住跳下去陪牠玩。」

賞鯨團的人都「哇」了起來,羨慕家嫉妒,因為眼看我們這一趟是槓龜了。據說要槓龜還不太容易呢,根據以往的航行紀錄,百分之九十三都可以看到海豚。「大約在九點的時後所有的抹香鯨都開始下潛,牠們可以潛到三、四千公尺以下。」解說員繼續說著那一次驚喜的發現:「只留下那一隻鯨魚寶寶在海面上,起初以為是被牠的族群遺棄了,後來才知道牠大概無法深潛。不過鯨魚寶寶一直往外海移動,當其他的抹香鯨成群結隊的從深海浮上來時,正好就是鯨魚寶寶所在的位置。可見得寶寶和牠的母親是一直保持用大哥大在聯絡的。」

儘管解說員如此生動的描述著今年夏天東海岸的傳奇故事,可是對我們這一些在初秋才趕上末班賞鯨船的人而言未免也太殘酷了些;別人看到五、六十隻抹香鯨,我們卻連一隻海豚的屁股也沒見到。

從船艙的前方窗戶探出去,李中、李亞兄妹依舊站立在船的最前方,四隻腿動也不動,他們之間也沒有任何交談,大家都屏息等待著奇蹟的出現。

「在台東東海岸出現次數最多的是花紋海豚,我們討海人叫牠們和尚頭,年紀越大的身上的白色刮痕越多,最後會被刮得像白鯨一樣。出現量最高的是弗氏海豚,背部銅褐色,出現的時後總是擠在一起有點噁心,動作並不大。」解說員眼見我們這一趟要空手而回了,只好用大量的知識來填補觀察上的空白:「這兩種海豚應該算是我們台灣的國寶,可惜在國際的研究報告中很少有這兩種海豚的研究。」負責觀察的水手用望遠鏡看到遠方有異常的海浪,解說員告訴大家說,也許我們的機會來了,否則,只有回航一條路,已經快三小時了。

「終於,終於有了,」解說員鬆了一口氣,用麥克風宣佈說:「就在前方一點鐘方向出現了一群飛旋海豚,這一種飛旋海豚是花式跳水選手,會以身體為軸的旋轉。」

飛旋海豚!更正確一點說,是長吻飛旋海豚(Long-Snow bed Spinner Dolphin),背部是深藍色,往下是淺藍色,腹部是白色。

「根據最近長時間的觀察,我們幾乎已經可以確定說,花蓮外海到七星潭之間有固定的三群飛旋海豚在附近生活,一群是三百隻,另外一群是五百隻。」解說員本身就是一個東海岸鯨豚觀察者,也是一個文學創作者,難怪它遣詞用語都很迷人。

「現在我門要慢慢從牠們的兩側後方接近,靠近時要和牠們保持平行。你門可以吹口哨,牠們喜歡高頻率的音樂,牠們始終是微笑著曖昧的眼神非常迷人。牠們就是被人殺害了,嘴角依舊保持微笑。」

這是一群保持高度警戒,酷酷的飛旋海豚,我看不到牠們的微笑,只感覺到牠們自由自在的,偶爾和我們玩捉迷藏的遊戲。當我們把船悄悄的從牠們的側後方貼近時,牠們立即下潛,在一段時間的焦慮後,又在我們船身後側方向又冒了出來。於是我們又得調整方向去親近牠們,並且向牠們吹著口哨。口哨聲此起彼落,傳達著賞鯨者的不安,往往沒有吹出海豚的信任,反而吹出了賞鯨者本身的尿意。

口哨聲在茫茫的大海中隨風而逝,飛旋海豚似乎正在覓食,並沒有心情表達花式跳水。解說員說如果牠們吃飽了想要遊戲了,就會表演各種翻滾動作。甚至游向我們的船,向我們微笑打招呼。

在海上追逐了一陣子,解說員宣佈說我們得離開了,根據一些國家的規定,不要逗留在鯨豚附近超過十五分鐘以免打擾牠們的生活。正當賞鯨船要回航的那一瞬間,這一群飛旋海豚中有一隻高高的跳起,在泛著金光的深藍海面上轉了轉幾圈才落下,彷彿是向我們告別,並且約定下一次碰面的時間。

「我喜歡海洋。」解說員在回航中像詩人一般的吟唱著:「因為每一次出航都無法預期會看到什麼東西,是美麗的,或是醜陋的。每一次都不一樣,更多時後只是漫長的等待,在即將絕望的時後出現了希望。」

我走向船頭,李中、李亞依舊站在那兒捨不得離開,我對李中說:「剛才我聽到了你的口哨聲,是如此悅耳,害我上了兩次側所。」

李亞始終沉默著,嘴角微微上揚,真像微笑的平鼻海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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